中國網站「豆瓣」放任愛國主義發酵　玩火自焚反遭用戶檢舉「不夠愛國」

中國政府在本週發佈了《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強調要解決「不良思想文化」和「網絡有害思想」，並強調要加強愛國主義、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根據英國《衛報》報導指出，這份綱要用意在定義何謂「良好」行為，並教育中國人如何表達自己對領導人的尊敬。問題是，什麼樣的愛國情操是中國政府認可的？卻是個無法預測的大哉問，今年 10 月，知名中國網站「豆瓣」就發生一個事件，「豆瓣」先是放任網站用戶愛國主義發酵、到處攻擊不愛國人士，最後玩火自焚反遭用戶檢舉「不夠愛國」。

今年十月，「豆瓣」無預警關閉所有用戶的廣播發帖功能（類似 Facebook 的發文動態功能），並接連停用了數個以學習愛國主義思想為主的小組（類似 Facebook 的社團）。《端傳媒》認為，這是因為近年受中國官方煽動的年輕愛國主義者在豆瓣小組裡大肆討論政治、抨擊「不夠愛國的人」、為中國政府血腥鎮壓六四事件辯護，這樣的愛國行為顯然不被中國官方認可，因為中國政府顯然無法容忍政治事件和「敏感話題」有任何討論，即使是讚美中國政府也不行，因此「豆瓣」所有用戶的廣播發帖功能被無預警關閉，數個以學習愛國主義思想為主的小組也被停用。這些愛國主義者們則將小組被停用全盤怪罪豆瓣，甚至向中國國安部門檢舉豆瓣「不夠愛國」，《端傳媒》因此以「玩火自焚」來形容遭到中國愛國主義反噬的豆瓣。

讚美政府也不行　中國官方嚴禁討論「任何」政治事務

《端傳媒》報導，擁有 1.6 億用戶的中國網路論壇「豆瓣」以系統更新為由，在今年 10 月 6 日時忽然關閉了所有用戶的廣播發帖功能，並接連停用了「豆瓣鵝組」（鵝組）、「自由吃瓜基地」（瓜組）和「大船開起來」（船組）等擁有數十萬成員，以學習愛國主義思想、討論八卦為主的小組，其中鵝組成員高達 62 萬人，堪稱豆瓣流量金雞母，在小組裡成員高度熱情的肉搜「不愛國人士」的個人資料、列舉港台藝人有沒有在微博慶賀中國國慶、轉載並圍剿香港反送中「廢青」的訊息。

《衛報》引述中國國務院本週發佈的《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指出這份文件是中國官方針對中國人的精神和日常舉止的「道德指南」，並轉述紐約 Fordham 法學院教授 Carl Minzner 的評論，指出中國政府藉此向中國人定義何謂「良好」行為，其中包含教導中國人如何向領導人表示尊敬。

這或許解釋了為何這些豆瓣小組內的討論風向明明極為符合中國官方的立場，卻仍然遭到停用的命運。《端傳媒》認為，對於豆瓣來說，這些「小粉紅」小組成員討論的積極度和對外猛烈的攻擊力使其越來越難以控制，而香港反送中運動等政治訊息大量且快速流通在群組內也讓官方感到不安，即使這些用戶的討論立場都極為「忠黨愛國」，甚至有用戶主動討論六四天安門事件，稱解放軍在學運中被「暴民」傷害，鼓勵小組成員與同情六四事件者「論戰」，但是這類敏感訊息流通並獲得廣泛關注本身就是一件令官方難以容忍的事情，因為訊息越流通，群眾討論訊息的角度就越難被控制。

由於中國網路審查政策封鎖許多關鍵字，例如習近平、胡錦濤、江澤民和其他中國高官的名字，小組內的成員還發明了用來替代這些關鍵字的代號，例如用 emoji 的🐻指稱習近平、🐸代替江澤民等，其他政治話題像是「閱兵」、「修憲」就用「月餅」、「修仙」來代替，雖然用這些代號來討論的內容依然是讚美國家領導人、讚美黨的政策，但顯然豆瓣管理層或是官方並不希望看到民眾對政治事務有任何的討論，即使是讚美也不行。美國新聞網站 Quartz 引述豆瓣用戶 Zi Wendong 的評論，指出「豆瓣用戶對政治事件的看法角度根本不重要，光是他們討論政治（對當局來說）就是一個高度敏感的舉動」。

「中國自由派最後一個網路庇護所的殞落」

豆瓣網站運作的特殊性也讓此次豆瓣關閉廣播功能和討論小組格外引起關注。中國最大的社群網站微博關閉帳號、刪除討論等情況早已司空見慣，但是豆瓣的社群形式與微博不同，微博的討論往往是由名人、官媒、意見領袖等「大V」1帶領，因此如果微博上的討論涉及敏感內容，微博官方只需要刪掉關鍵「大V」的帳號、禁掉某幾個關鍵字就可以終止討論，但是豆瓣的運作更像是台灣的 PTT，每個用戶的發言權大致平等，是否能引起討論主要依據發文的內容是否引起共鳴，因此豆瓣上的言論比起其他中國社交網站，要更難以掌控，而豆瓣小組內熱烈的討論和讓後台難以一一過濾的大量代號更讓官方憂心會讓話題不斷發酵。

另一方面，2005 年創立，從開放用戶交流影評、書評開始發展的豆瓣，本身長期被視為文藝青年和知識份子的集散地，Quartz 引述去年中國一份科技產品分析報告，指出豆瓣用戶大多年齡在 25 到 35 歲之間，居住在廣東、浙江、江蘇、上海等沿海富裕地區的大城市，屬於國際化程度較高的一群人，以受過高等教育的白領階層和大學生為主，並傾向支持 LGBT 權利等進步議題，甚至敢於質疑中國主流的價值觀。豆瓣將自己定位成為這些用戶尋找擁有共同文化品味網友的「精神角落」，Quartz 就以「中國自由派最後一個網路庇護所的殞落」來形容這次豆瓣的「自我閹割」。現在，有不少豆瓣用戶利用 VPN 翻牆到 Twitter，以「#豆瓣難民」的 hashtag 來尋找同樣「流離失所」的網友，並表示擔心豆瓣未來會遭到關閉。

過往，豆瓣的言論審查情形也被認為比其他中國網站寬鬆，《端傳媒》舉例台灣歌手張懸（焦安溥） 2013 年在英國曼徹斯特演出時接過台下台灣留學生遞給她的中華民國國旗，並用英語介紹這是自己的「國旗」，當場就讓中國觀眾自覺「情感被傷害」並和張懸爭論，事後張懸的北京演唱會被取消、在微博上飽受人身攻擊，至今都還被視為「台獨歌手」被抵制，但是在豆瓣上，卻有認為張懸的舉動合情合理的討論，也有抵制青天白日滿地紅旗是否違背「九二共識」的討論，而且張懸的豆瓣討論小組至今都沒有被關閉。

愛國「飯圈女孩」反噬豆瓣

Quartz 評論，最諷刺的是，豆瓣大動作的關閉功能可能並不是由「自由派」用戶所引起的。近年，大量自稱「飯圈女孩」的激情愛國網友湧入豆瓣，上述的鵝組、瓜組和船組起初是供這些著迷 K-pop、C-pop 的網友討論明星八卦的群組，但隨著用戶們將中國擬人化稱為「阿中哥哥」，並將追星熱情轉移到「阿中哥哥」身上之後，這些八卦小組也就被狂熱愛國主義者佔領。《沃草》先前的報導介紹過，中國由《央視》和《人民日報》為首的官媒刻意帶領中國年輕人，將粉絲次文化導引到愛國情緒上，使這些「飯圈女孩」成為「民族主義戰線」的鍵盤戰士。

《端傳媒》認為豆瓣起初可能是希望利用這些充滿「愛國主義」的小組，一方面藉由這些小組的高流量來獲利，一方面透過圈養一大批「紅衛兵小將」和「紅色娘子軍」，來向中國政府表示忠誠。不過，和「自由派」用戶截然不同的「飯圈女孩」卻因自認絕對支持國家領導人、「愛國愛黨」而暢所欲言，不知道在中國，即使支持政府，也必須要依照官方認可的方法支持。

即使有許多網友認為豆瓣關閉廣播、關閉小組的舉動是受到中國中央宣傳部的指示，但是要「保護全世界最好的阿中哥哥」的「飯圈女孩」卻全盤怪罪豆瓣。他們批評豆瓣擁有外資企業融資、不嚴厲處理「不愛國人士」的發言、認為豆瓣被日本、美國控制，罵豆瓣「歪屁股」，並在微博上大罵 #豆瓣像死了一樣不愛國。

還有鵝組的成員表示，自己已經打電話到中國國安部門，向國家舉報豆瓣不愛國、打壓愛國言論，還說接聽的國安人員「小哥哥聲音很溫柔」並建議她報警。她更貼出國家舉報系統的網站和舉報教程，呼籲更多人舉報豆瓣和其他「不愛國」用戶。

豆瓣在 10 月 20 日恢復了廣播功能，但恢復幾個被停用的小組的日期則遙遙無期。《端傳媒》認為豆瓣的經歷是「玩火自焚」，並以「粉紅恐怖」稱呼中國現在這種鋪天蓋地的愛國情緒。不管是網路平台、意見領袖，還是愛國網友，莫不認為自己愛國愛黨，急著檢討別人不夠愛國、想教別人愛國，最終卻會發現，無論如何自己都會成為不夠愛國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