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為何對腳下土地缺乏認同歷史教師深根聯盟別再以中國史觀理解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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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9/11/26 09:48:41
最後更新 2019/11/26 09:48:42

世界史對台灣人的意義是什麼?台灣人如何詮釋世界史?由一群反對黨國式歷史教學的高中歷史教師所組成的「歷史教師深根聯盟」發言人黃惠貞日前在一場講座上指出,台灣學生直到十多年前開始,才能在學校的歷史課堂中學習自己腳下這塊土地的歷史,且在長期的政治壓迫、動輒被黨國勢力批評「去中國化」的困境中,台灣的歷史教育難以讓學生經由學習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歷史,來加深對台灣歷史的認識,台灣人因而對自身歷史缺乏共同的想像,而讓一代又一代的台灣人陷入對腳下土地認同的困境。

黃惠貞呼籲,「一個忘記歷史的人是不會有未來的」,她希望台灣人從多層面的角度去理解世界上的歷史,而不是以中國詮釋的線性史觀去理解台灣的歷史,進而能夠去反省、去書寫台灣人自己的歷史、從台灣人的觀點來詮釋世界史,從而可以走出長久困住台灣人的認同困境。

「歷史教師深根聯盟」發言人、板橋高中歷史教師黃惠貞呼籲台灣人,「一個忘記歷史的人是不會有未來的」。(攝影/賴昀)

「歷史教師深根聯盟」發言人、板橋高中歷史教師黃惠貞呼籲台灣人,「一個忘記歷史的人是不會有未來的」。(攝影/賴昀)

歷史教育要發揚哪一個民族的文化?

11 月 14 日八旗文化在信義誠品書店舉辦講座,邀請「歷史教師深根聯盟」發言人、板橋高中歷史教師黃惠貞和同為歷史教師深根聯盟成員的德國歷史學博士生陳中芷與談,由八旗文化總編輯富察延賀主持。講座以「我想用世界史來洗腦:不是『台灣以外的歷史』就是世界史,而是『台灣史就是世界史』」為題,黃惠貞以第一線的歷史教學經驗指出,從過去的國編本課本,多年來一路經過 88 課綱、95 暫綱、101 課綱、104 課綱......到今年的 108 課綱,對有些人來說,現在來看歷史課本的感覺是從自己在學校讀過的國編版課本,一跳就跳過 30 年的時間直接到 108 課綱,因此感到不適應,但其實隨著歷史學的研究不斷推進,課綱改動是非常正常的情況。

黃惠貞舉例,自己小時候讀書時歷史課本上還寫著「中華民族」,到了 101 課綱時仍明白寫了「歷史教育是為了要發揚民族文化」,黃惠貞問,「哪一個民族?」並指出 101 課綱裡已經沒有寫「中華民族」,卻也沒有出現過「台灣民族」。

黃惠貞進一步表示,課綱寫「台灣民族」或許會遭到質疑,但很多人不會對其產生疑問的「中華民族」實際上是一百年前梁啟超等人學習到西方的「民族國家」概念之後所發明出來的名詞,而不是長期被宣稱的「五千年歷史」。她嘆,我們大家過去習慣用線性的思考模式來讀歷史,認為讀歷史就是要背,道統上認定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政治上則將唐堯、虞舜、夏、商、周、秦、漢、魏晉、隋、唐⋯⋯一路背到中華民國,認為是「命定式」的政權傳承,現在的中國就是利用了這套觀念,聲稱在中華民國滅亡之後由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好像這套線性的傳承系統不可斷裂、神聖不可分割,但事實上中國的歷史分割斷裂太多次了,甚至歷史上的人例如唐朝的人也不會說自己是「中國唐朝人」,而是自認「大唐」,並沒有「中國」的概念,「中國」就是首都正中間的意思,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單一國家「中國」在過去是不存在的。

黃惠貞強調,事實上歷史的概念應該「是複數的」,不單指詮釋觀點的不同,而是現實的發展本就有不同的層面和軸線,「歷史學本身價值跟特色就是這樣」,而她認為八旗文化推出的《興亡的世界史》系列從豐富、多元、過去台灣少見的層面去剖析世界史,解構了過去大家習慣的線性中國史觀,提供了多種解釋歷史的不同體系,更對中國史提出了巨大的挑戰。例如,大清到底是不是中國?對大清的人來說,「中國」指的是長城以南的 18 個省,其他的都不算,所以今天中華人民共和國宣稱「繼承大清的中國」,到底繼承了哪一塊?又為何可以繼承大清?大清之所以能夠與蒙古、西藏等地聯合,是經由和親及部落聯盟的關係,和現在視這些地方為「中國的領土」的理解不同,黃惠貞諷,「所以你說你繼承大清帝國,你恐怕喜歡的是帝國不是大清吧」。

「我們要教的是公民史學」

她指出,歷史是過去發生的很多脈絡的總結,我們想詮釋、想了解現在眼前的總結,就必須回頭去從歷史裡找答案。而台灣,格外需要了解詮釋歷史的體系,例如我們如何回答「有沒有台灣民族?」,我們如何詮釋腳下所在這片土地,發生在這裡的一切?我們如何把周圍的鄰居及親朋好友納進體系當中,成為「我們」的歷史?

黃惠貞表示,歷史教師深根聯盟所要強調的價值,就是歷史學並不為特定的族群、不為台灣民族或中華民族服務,而是為了公民而服務,「我們要教的是公民史學」,期望學生從學習的過程中建立一套詮釋體系,不再以單一的線性觀點來看待歷史,並且可以容納「我」與「他者」。黃惠貞說,這是高中歷史課要學的,否則歷史科沒有資格成為必修課。

陳中芷希望大家思考,「在今天的台灣,我們要了解公民是什麼、我們如何成為公民身份?」(攝影/賴昀)

陳中芷希望大家思考,「在今天的台灣,我們要了解公民是什麼、我們如何成為公民身份?」(攝影/賴昀)

陳中芷補充表示,歷史教育永遠是在國家體制之下的教育,像是《興亡的世界史》中《歐洲霸權的光和影》就描述了現代教育的形成,指出一個社會如何凝聚、如何讓來自不同背景、家庭、族群、價值觀的,彼此之間充滿差異的人群能夠在一個國家之內共同生活,而這也是當代公民教育的價值所在,必須給予一個社會中的人們共同的價值感,將我們讀過、我們分享過的文化和價值納入我們共同的歷史記憶,形成我們共有的歸屬感,豐富我們對於自身歷史的想像,方才能夠形成一個共同歸屬的國家。

她希望大家思考,「在今天的台灣,我們要了解公民是什麼、我們如何成為公民身份?」建構在我們的公民社會上的國家應該是什麼樣子?我們是如何被這個國家統治?而從不同「他者」的歷史,我們可以看到帝國、看到民族國家、看到城市如何形成統治的秩序,能夠看到其中的脈絡。

陳中芷說,對於台灣人而言,思考這些問題格外重要,因為「我們一直都是被殖民的」,但是台灣人卻對「統治」這回事毫不敏感,逆來順受,在歷史上接受了多次的殖民統治卻沒有反省過,對政治秩序沒有反應。

「一個忘記歷史的人是不會有未來的」

富察延賀則指出,《興亡的世界史》系列有許多本書講述匈奴、斯基泰、蒙古、滿洲等內亞民族的故事,挑戰了中國史作為一個民族國家的解構,事實上過去中國的歷史詮釋將中國理解成五千年來都是同一個民族國家是不對的。但今天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天朝大國」自認中心的堅持還是很強烈。另外對歐洲而言,西歐至今仍是世界的中心,因此也不會對此多加思考,但對於包括台灣在內的其他國家來說,自身都是「做為輸入方的他者」,因此會開始思考自己為何、如何理解世界史的體系,這樣的體系是否符合自身的需求?《興亡的世界史》就這套書是日本對此的反省和解釋。

富察延賀指出,將中國理解成「五千年來都是同一個民族國家」這種詮釋是不對的。(攝影/賴昀)

富察延賀指出,將中國理解成「五千年來都是同一個民族國家」這種詮釋是不對的。(攝影/賴昀)

黃惠貞則呼籲台灣人,「一個忘記歷史的人是不會有未來的」,當我們在面對未來感到焦慮時,必須回頭爬梳歷史。但是做為台灣人的我們卻必須學習接受三套史觀——台灣史、中國史、世界史,才能在課堂上學習我們自己的台灣歷史,因為在過去我們學習的只有一套以中國為中心的歷史,直到 88 課綱才有講述台灣歷史的章節,直到 95 暫綱,直到十多年之前,台灣史才獨立成冊,「我們才能用站在我們腳下這塊土地的觀點去看歷史,何其卑微,何其慘烈,何其悲慘」。

她表示,台灣這塊島嶼經歷的一切都連結到周邊,學習的過程要隨著海洋延伸到其他地區,才有辦法把台灣人腳下這塊土地給認識清楚,可是在政治上我們卻不被這樣容許,當歷史課堂把東亞、中亞、內亞史和中國史放在一起講,就被批評「去中國化」。黃惠貞嘆,「中國怎麼那麼巨大,巨大到你無法去掉它,不可能去掉的」,然後學生被要求要有國際觀,所以學校還要教世界史,「全世界沒有哪一個國家的高中生,像我們一樣悲慘,要念三套歷史」。

同時,黃惠貞指出,這樣的課程規劃也正反映著現況下台灣人面臨的認同困境,從她這一代被已經被困住了,到了現在的高中生也被困住,她問,「我們什麼時候走出困境?」並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值得大家思考的問題,希望所有自認為是公民的人一同省視。